仲春的晚上，我坐在床边，窗外吹来和煦的晚风，耳边是舒缓的音乐，忽然让我思绪飘远，想起许多久远的往事。

我一直庆幸自己的童年是在乡间度过的，那是乡村的夏夜，没有霓虹灯和车马的喧嚣，白天的酷热早已退去，微风徐来，在门前的场圃，爷爷坐在竹凳上，旁边放着他的搪瓷茶缸和乡邻们一起聊天。铺一张苇席，我躺在上边，仰望星空，那时候我视力很好，不知道近视是什么概念，环境也没有污染，墨蓝色的夜空，银河清晰可辨。偶尔有流星划过，耳畔是蛐蛐的叫声伴我入眠，让我的心无比的踏实。

初夏的乡间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光，白色槐花开的满枝头都是，皂角树也已经枝繁叶茂。温热的空气弥漫在午后的睡眼惺忪里，坐在树荫下看游乡的大叔搬出竹筐，里面都是新孵的小鸡和小鸭子，大家聚拢过来抓起一只摸一摸毛茸茸的小鸡小鸭，每到这个时候，妈妈总会买个十几只小鸡回来养，然后用水把小米淘了拿去喂它们，然後就看着他们一天天的长大，小公鸡总是长得最快，绒毛褪去，长出一身腱子肉，各种颜色的羽毛慢慢把身体覆盖。

这个时候也是吃槐花的好时候，用长长的杆子把枝头的槐花勾下来，用水洗净，拌上面粉和佐料放在笼上蒸，然後用蒜汁麻油蘸了吃，真是绝世的美味。或者用新摘的红薯叶子，洗净之后平铺在两张烙饼之间放在鏊子上去烙，做成故乡所说的菜馍。然後圆圆的菜馍用刀切成扇形，卷起来蘸陈醋麻油蒜汁辣椒油调和的汁水，更是美味绝伦。还有奶奶做的柿子醋，腌的野菊花，外婆做的砂糖水。让我多年之后仍然念念不忘，那是故乡的美味更是深藏在记忆里的旧时光。

还记得每过十天半月，妈妈总要提上一篮子鸡蛋或者点心去看外婆，而我只要有空总会跟着去。那时候外婆的身体还很硬朗，虽然满头的白发，满脸的皱纹但是却精神矍铄。她老人家天生干练，个性要强，凡事总能理出清晰的头绪，而且威望也高，每日里总有很多老太太提着点心之类的去看她，每到这时候他总是张罗着招待大家，他给她们讲经或者一起打叶子牌。那种画着水浒英雄的叶子牌是我所看不懂的，我总是让她讲给我听，却总没有耐心听完。

外婆是信佛的，家里常年供奉着佛像，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焚香叩拜，虔诚的很。记忆里，每次去外婆家，妈妈总是让外婆帮我祷告神灵，祈求我能考上好的高中，考上好的大学，祈求我在外面能平平安安。年少的我总觉的那是迷信，每次外婆让我拜神我总不情愿，每每草草应付了事，现在才明白那里面承载着多少她们对我的爱和挂念。

外婆不识多少字，但是却能唱很多经文，一段一段的，好多老太太都喜欢听。外婆口里的话也是很古雅的，信叫书，老师是先生，便宜叫贱，带着旧时的气息。她总给我将先前的事情：民国三十年的饥馑，灾荒，年轻时候去关林庙赶庙会，还说很早时候见过我的曾祖父，凡事都历历在目一样。外婆总给我讲将来世道要大乱，然後由乱及治。

她会看香，看手相和占卜。每次抽签，非到抽中上上签，红绳签，妈妈才觉得满意。记得有一次，妈妈让外婆给我看手相，看完之后外婆什么都没说，只让我拜神，磕头，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，神秘莫测。

过年的时候去外婆家，大姨二姨，舅舅妗子，表哥表姐一大家人，热闹得很，饭菜摆上桌，她总是要让表姐去门口张望，看看我们到了没有。

临走时候她总是拄着拐杖颠着小脚送我们到村口，妈妈总说：娘，你回去吧，她总不听。然後目送我们远去，直到我和妈妈走出很远，再回望她还站在那里，如风中的一棵树。

每每我要开学，妈妈总带我去外婆家，外婆总是不厌其烦的嘱咐我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，凡事要多忍让，切莫争强好胜，宁肯吃亏，不要和人争执。做人要正直，要善待他人，都是极朴素的道理，没有说教。妈妈也是深受外婆影响，她一辈子笃信佛教，待人真诚，与人为善，不与人争执，勤谨操持，默默付出。做好的饭，第一碗总盛好让我端给爷爷，家里做点什么好吃的都会送与四邻一点，遇上贫苦乞讨之人也是乐善好施。

…………

後来，爷爷奶奶，外公外婆还有妈妈都离我而去，我也离开故乡，去过很多地方，去过很多城市。见过霓虹闪烁，车水马龙，然而却再也没有看到过当初的夜空，也没吃过那让人魂牵梦绕的故乡美味。而故乡那种简单的生活，外婆和妈妈朴素的人生理念却一直深深的影响着我，让我坚持自我，不浮夸不随波逐流。

妈妈说过：“做人要有志气，要自信，要坚强，要有立场，不要轻信别人的甜言蜜语。”这是我一生的信条，也是她留给我的财富。

本文作于2012年4月5日 01:15